時代的應許和挑戰
經濟學巨擘的大同理想
2005年,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教授Jeffrey Sachs在《貧窮的終結︰我們時代的經濟可能》中寫道,憑藉富裕世界積攢的財富和人類的深厚知識,貧窮將於2025年走入歷史。距離設定目標只剩下兩年,這位活躍於國際舞台的宏觀經濟學家,深明現實與理想的落差,但他不忘初心,堅持追求消滅貧窮的終身志業。
10月初,Sachs教授獲中大頒授榮譽社會科學博士學位。他在典禮上說:「我在2005年說貧窮將在2025年前消失,但這要若干條件配合,因此我不打算收回這句話。」
「我們會否有睿智去善用財富,化解各國之間存在的分歧,在不同文化和地區之間凝聚共識?」他在《貧窮的終結》中詰問。十多年過去,這本書已成為論述貧窮問題的經典著作。曾為三任聯合國祕書長在經濟和環境保護上出謀獻策的Sachs教授,認為他18年前提出的問題,至今仍然適用,也更值得深思。他在典禮上致謝辭期間,憶述近代偉大經濟學家凱因斯(John Maynard Keynes)對他的深刻影響。
「在大蕭條的嚴峻環境下,20世紀著名經濟學家、創立宏觀經濟學的凱因斯,寫就〈我們後代的經濟前景〉。這篇論文改變了我的一生。」
常存盼望,別只顧報復
凱因斯撰寫論文的時候,全球經濟陷入史上最嚴峻的衰退。危急之際,他「翩然飛往未來」,探索近百年後的經濟前景。這位英國經濟學家的睿見,超越籠罩時代的悲觀情緒,深深觸動正處青葱歲月的Sachs。
「凱因斯預期到其孫輩的年代,貧窮將在英倫絕跡。他完全正確,雖然英國還須經歷其後長達十年的大蕭條、二次大戰和帝國的終結……這不是魔法,只是經濟、科技和科學長足發展的結果。」
凱因斯另一著作《和約的經濟後果》,緣自他在1919年參與處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續問題的巴黎和會的經歷。他預視盟軍對德國的嚴苛懲罰,勢必埋下禍根。書中思想形塑了Sachs教授的人生哲學。
「我的所有建議,均緣自他的教誨:要為善,別只顧懲罰和報復,不要排斥任何國家。經濟學是倫理學,倫理學的中心思想,是在世界各地存活的都是正常人,我們有能力找出合作的空間。
「我們有經濟和財政實力解決彼此的困難,而不是雪上加霜,為鞏固一己霸權私欲而製造問題。」
人類的共同紐帶
透過國際合作開創光明前景,是Sachs教授的終身志業。他深信貧窮並非宿命,踏實行動可以帶來改變。作為可持續發展的推手,他有份擘劃17個可持續發展目標,並為遍布全球的聯合國可持續發展解決方案網絡的主席。在榮譽學位頒授典禮前,他與《走進中大》和其他本地傳媒對談,直言人類前景不容樂觀。
「世上幾乎沒有國家有健全的氣候和能源政策。挪威、瑞典和丹麥大刀闊斧減排,這些行動具前瞻性,但它們是很小的經濟體。中國、美國、俄羅斯和其他主要國家在能源改革方面相當落後,在亞洲,煤炭的使用在過去十年有增無減。」
他強調減少碳排放,需要訂定清晰策略:「我們需要周詳計劃,列明怎樣由今天走到2050年,為化石燃料時代畫上句號。各國現時仍未盡力,唯望旁人打救,或別人能做得更多。僥倖心態,導致全球不作為。」他續稱,不少國家聲言關注氣候,卻難擋發展能源的誘惑。「這不會令我們取得任何進展。」他說。
「我們不該接受悲劇」
Sachs教授被外間視為親中,他稱,這樣的觀感,或緣於他深信合作能帶來最大的善。
「環球現實迫使我們合作,我們需要行之有效的全球體系。我的出發點是,合作有極大裨益。作為在這些議題深耕四十多年的經濟學家,我了解國與國原是唇齒相依。
「我們需要全球協作,但世界卻以民族國劃分和運作。這意味着我們的國際機構,像我效命的聯合國,是脆弱的。世界和平,有賴國家互融體諒,尤其是美國、俄羅斯和中國。
「我的確感到,我需要首先正視自己的國家,指出其不是之處。我希望這會鼓勵其他人關心他們的國家,鞭策它們改進。
「在與國際關係和外交政策專家的緊密接觸中,我詫異地發現,他們看世界只有勝與負,為誰是第一爭論不休:美國,抑或中國?這問題很荒謬:沒有第一,只有合作和共存。戰爭沒有勝利者,所有人都是輸家。在以民族國劃分的世界,我們仍深陷國與國衝突的泥沼之中;但我們要超越它。」
他回想與芝加哥大學國際關係學者John Mearsheimer的一席話,服膺現實主義的Mearsheimer在著作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(《大國政治的悲劇》),認為大國之間難逃衝突的悲劇,因為它們必然追求霸主地位。
Sachs教授說:「我回應說,John,我們不該接受悲劇。我們要消弭悲劇,不是接受它。這不會自動發生,也不易做到,我不是說我們會成功。但我們應盡心竭力,去創造成功。」
文/Amy Li 及Gary Cheung
攝/LCT